鲍曼：伦敦暴乱——论作茧自缚的消费主义

             伦敦暴乱——论作茧自缚的消费主义

Zygmunt Bauman

[英]齐格蒙•鲍曼 著
王立秋 试译


           这些不是饥饿或面包暴乱。这些是有缺陷的和不合格的消费者的暴乱。

           革命并不是社会不平等的主要产物；但雷区(minefields)是。雷区是充满随机分布的爆炸的区域：我们可以确定它们中的一些，在某个时候，会爆炸——但我们不能以任何程度的确定新说要爆炸的是哪个区域以及何时爆炸。社会革命是聚焦（于一点）的有目标的事务，人们可能在定位它们并及时平息革命上做出行动。但雷区式的爆炸不这样。就由一支军队布下的雷区而言你可以排除来自另一支军队的其他士兵来排雷；这是一个危险的工作，如果有这样的工作的话——正如老兵的智慧经常提醒我们注意的那样：“扫雷工兵只犯一次错”。但就社会不平等撒布的雷区而言，甚至这种解救的方法，无论它是多么地危险，也是不可用的：把地雷放进去和把它们挖起来需要靠同一支军队来完成，而这支军队既不能停下来给旧的雷区增加新的地雷也不能避免踩到地雷——一次又一次。布雷并成为地雷爆炸的受害者成了一揽子的事情。

           所有形形色色的社会不平等，都源自有者(the haves)和没有者(the have-nots)之间的区分，正如s塞万提斯(Miguel Cervantes de Saavedra)在半个世纪之前就已经指出的那样。但在不同的时代有或没有不同的物体，分别是各个国家以最大的激情欲望和以最大的激情憎恨的事情。两个世纪以前在欧洲，几十年前在许多远离欧洲的地方，以及直到今天，在一些部落战争的战场和独裁统治的游戏场，使有者和没有者陷入冲突的首要的物品是面包或大米。感谢上帝，科学、技术和特定的理性的政治上的权宜之计不再是问题之所在。但这不是说旧有的区分已经死去并被掩埋。恰恰相反……欲望的对象——其阙如遭到如此暴力地憎恨——如今是多种多样的——而它们的数目，以及拥有它们的诱惑，与日俱增。因为没有它们而产生的愤怒、羞辱、怨恨和妒忌——以及摧毁你不能拥有的东西的渴望——也随之而增长。洗劫商店和纵火源自同样的冲动并满足了同样的渴望。

           现在我们都是消费者，我们都首先且最重要地，是消费者，我们出于权利也出于义务是消费者。在九一一的暴行之后，乔治•W.布什，在号召美国人从创伤中恢复过来并回归常态的时候，发现没有比“回商店”更好的词了。我们购物活动的程度，以及我们放弃一件消费品把它换成一件“新的改进的”产品的轻易程度，是我们社会地位的首要标尺和生活成功竞赛的得分。针对我们在远离麻烦走向满足的道路上遭遇的所有问题，我们在商店里寻找解决的方案。

           从摇篮到坟墓我们受到的训练告诉我们要把商店当做充满了治愈或至少减轻我们的生活和普遍意义上的生活的所有疾病和痛苦的药的药店。商店和购物因此也就获得了一个完全且真实的末世论的维度。超级市场，正如乔治•瑞泽尔(George Ritzer)著名地表述的那样，是我们的神庙；因此，我要补充，购物清单就是我们的祈祷书，而在商场里的闲逛则成了我们的朝圣。凭冲动而购买并摆脱不再具备充足吸引力的财产以代之以更具吸引力的商品，则是我们最炙热的情感。消费者享受的完满意味着生活的完满。我购物而我在。购物还是不购物，这是个问题。

           对有缺陷的消费者，那些当代的没有者来说，不购物是一种不完满的生活——以及自身的虚无和一无是处的——刺耳而令人痛恨的污名。不仅仅是快感的阙如：人类尊严的阙如。生命意义的阙如。最终，是人性以及其他一切自我尊重和周围其他人的尊重的根基的阙如。

           超级市场对会众成员来说可能是崇拜的圣殿。对被革出教门者，被消费者教会发现不够格并遭到禁止的人来说，他们是在他们流放的土地上竖立的敌人的前哨。那些受到重重保卫的堡垒阻碍着通往保护其他人免遭相似命运的商品的道路：正如乔治•W.布什会同意的那样，它们阻碍回归（而对那些从未坐到教堂凳子上的年轻人来说，阻碍了他们通往）“常态”的道路。铁格栅板和百叶窗，闭路电视摄像头，入口处的和隐藏在超级市场内的保安只不过增添了战场和正在进行的敌意的气氛而已。那些为我们周围的敌人设立的，武装起来并受到密切监视的城堡日复一日地提醒着我们当地居民的悲惨，廉价，羞辱。就它们傲慢而自大的不可进入而言，它们似乎在高喊：你敢！但你敢做什么？


[注]译自Zygmunt Bauman, “The London Riots——On Consumerism coming Home to Roost”, at http://www.social-europe.eu/2011/08/the-london-riots-on-consumerism-coming-home-to-roost/. Trans. Liqiu Wang, levis@sinofrance.org .